(一)有關《抱朴子養生論》的著者問題
葛洪是否著過《抱朴子養生論》呢?下文試從史籍的記載及近人所考據之資料作一一探討。
首先,葛洪撰《抱朴子》《內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為不爭之事。 [1]但《抱朴子養生論》郤只見於《宋史.藝文志》:「葛洪《抱朴子養生論》一卷。」 [2]這是《抱朴子養生論》為葛洪所作的唯一著錄。
《晉書.葛洪傳》記載有關葛洪的生平事蹟頗為詳實,文中引其自序曰:
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名曰《內篇》,其餘駁難通釋,名曰《外篇》,大凡內外一百一十六篇。雖不足藏諸名山,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自號抱朴子,因以名書。其餘所著碑誄詩賦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隱逸、集異等傳各十卷,又抄《五經》、《史》、《漢》百家之言、方技雜事三百一十卷,《金匱藥方》一百卷,《肘後要急方》四卷。
這裏敘述葛洪著作,但並無提到《抱朴子養生論》,或有關養生一類為題之作品。
至於《隋書》及《新唐書》亦未見著錄。《隋書.經籍志》道家類書錄《內篇》二十卷、《外篇》三十卷入雜家下注「梁有五十卷」。而《新唐書.藝文志》著錄《內篇》十卷、《外篇》二十卷。
嚴可均在其《鐵橋漫稿》卷六《代繼蓮龕為抱朴子敘》云:
今本僅《內篇》之十五六,《外篇》之十三四耳。
又云《養生論》:
前半即《地真篇》也,後半與《極言篇》相輔。
嚴可均指出《抱朴子養生論》與《內篇》中的《地真篇》及《極言篇》有關,然尚未肯定其為偽作。肯定其為偽作的有兩位,一是清孫星衍,一是近人陳飛龍。
孫星衍云:
考《道藏》所收,又有《抱朴子養生論》及《稚川真人較證術》一卷,《抱朴子神仙金汋經》三卷,《葛稚川金木萬靈論》,俱不見於《自敘》。然則《別旨》,正同斯例,蓋皆非稚川所撰也。 [3]
孫星衍以《自敘》為準,認為凡不見於《自敘》者,皆非葛洪所撰,除《抱朴子養生論》之外,《道藏》所收的《稚川真人較證術》、《抱朴子神仙金汋經》、《葛稚川金木萬靈論》及《別旨》都不是葛洪所作。
陳飛龍《葛洪之文論及其生平》考其版本云:
現存《抱朴子》以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西元1565年)重刊明英宗正統十年(西元1445年)《道藏》本系統之承訓書院魯藩本者最古,見收於《四部叢刊》。明烏程盧舜治、吳興慎懋官亦參校此本,各為刊行《抱朴子》,惟或有脫誤。清孫星衍遂以盧本、《道藏》本、天一閣鈔本、盧文弨手校明刻本。葉林宗家鈔本及明嘉靖魯藩刊本合而校之,釐其錯簡,正其誤字,是為今傳孫校本《抱朴子》。 [4]
這說明了《抱朴子》《道藏》本為最古,現流行本則是孫星衍之校本。陳飛龍亦對葛洪的著作逐一進行版本考訂。在其著作考第四十之《抱朴子養生論》一卷云:
全文約六百餘字,前半幾與《抱朴子內篇》卷十八《地真篇》後段相同,後半則與《內篇》卷十三《極言篇》相符,故此文蓋亦後世道流割裂偽錄。 [5]
陳飛龍認為《抱朴子養生論》乃「後世道流割裂偽錄」,把《內篇》中之《地真》及《極言》二篇拼湊而成。
既然孫星衍以葛洪之《自敘》為其著作之根據,我們試看敘文。有兩篇,一是《抱朴子內篇序》,一是《抱朴子外篇自敘》。
《抱朴子內篇序》云:
余所著子書之數,而別為此一部,名曰《內篇》,凡二十卷,與《外篇》各起次第也。雖不足以藏名山石室,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
《抱朴子外篇自敘》云:
凡著《內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頌詩賦》百卷,《軍書檄移章表箋記》三十卷。又撰俗所不列者為《神僊傳》十卷,又撰高尚不仕者為《隱逸傳》十卷,又抄五經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伎短雜奇要》三百一十卷,別有目錄。其《內篇》言神僊方藥鬼怪變化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事,屬道家。其《外篇》言人閒得失,世事臧否,屬儒家。
綜合以上資料,我們有理由懷疑《抱朴子養生論》並非葛洪所著。主要理由有三:
(1) | 葛洪在其《抱朴子內篇序》及《抱朴子外篇自敘》中,尤其是後者,清楚地說明其著述名目。若《抱朴子養生論》是葛洪所作,兩篇自序中應有提及。 |
(2) | 《晉書.葛洪傳》亦述及葛洪諸多著作,態度認真,交代詳實,卻未見有《抱朴子養生論》或類似之作品在傳中述及。 |
(3) | 葛洪已在《抱朴子外篇自敘》中將神仙方藥鬼怪變化養生延年之事列在《內篇》範圍,相信除《內篇》外,別無他作獨樹養生之事。 |
(二)從文義及句式考據《抱朴子養生論》的作者問題
一、比較《地真》
前輩學者已指出,《抱朴子養生論》的前一百三十餘字,與《內篇.地真》相同,我們試比較一下:
(1) | 胸腹之設,猶宮室也。(行1,2) |
胸腹之位,猶宮室也。(《地真》) | |
(2) | 故至人能治其身,亦如明主能治其國。(行4) |
故知治身,則能治國也。(《地真》) | |
(3) | 夫愛其民所以安其國,愛其氣所以全其身。(行4,5) |
夫愛其民所以安其國,養其氣所以全其身。(《地真》) | |
(4) | 民弊國亡,氣衰身謝。(行5,6) |
民散則國亡,氣竭即身死。(《地真》) | |
(5) | 是以至人上士乃施藥於未病之前,不進修於既敗之後。(行6,7) |
是以至人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醫之於無事之前,不追之於既逝之後。(《地真》) | |
(6) | 故知生難保而易散,氣難清而易濁。(行7) |
民難養而易危也,氣難清而易濁也。(《地真》) | |
(7) | 若能審機權,可以制嗜慾,保金(全)性命。(行7,8) |
故審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慾所以因血氣。(《地真》) |
另外,《抱朴子養生論》在「骨節之分,猶百官也。」之後多加一句「腠理之間,猶四衢也。」(行3)
從用字的技巧看,《抱朴子養生論》似乎比《地真》稍遜,明顯的是例3中的「養」字改作「愛」字,與前句的「愛」字重複,影響其修辭。例5的「至人」和「上士」其實指同一階級的人,即例2 的「至人能治其身」的「至人」,又指文末引老君曰「上士全修延壽命」的「上士」,故所加之「上士」是多餘的了。至於例6的「生難保而易散」,其「散」字用於「生」,似乎較不妥當;相對於《地真》的「民難養而易危」的「危」字,用於「民難養」的「民」,則後者較為講究。例7 的「審機權」,是個人的事,與前文沿用「一國」對比於「一身」的句子完全不符,是欠缺描述「一國」方面了,此與《地真》用「審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慾所以固血氣」,其「一國」仍與「一身」相比,文氣較為完整,文義亦較統一。
比較之下,《抱朴子養生論》的用字較《地真》為差,如果說葛洪是注重華藻的駢體文大師,則以上的用字問題,極有可能不是出自葛洪手筆了。
二、比較嵇康《養生論》
嵇康(公元223-262)論養生,理論與實踐並行,具有劃時代之意義。然嵇康之養生論在先,葛洪(公元283-363)之養生論在後,葛洪受到嵇康的影響當然是自然的事,尤其是他飽覽群籍,善於博譬。《抱朴子養生論》有「六害」,而嵇康則有「五難」之說:
嵇康論養生云:
養生有五難:名利不去為一難,喜怒不除為二難,聲色不去為三難,滋味不絕為四難,神慮精散為五難。五者不去,雖心希難老,口誦至言,咀嚼英華,呼吸太陽,不能回其操,不免夭其年。五者無於胸中,則信順日濟,道德日全,不祈喜而有神,不求壽而延年,此亦養生之大徑也。 [6]
《抱朴子養生論》亦有類似的說法,謂「除六害」:
且夫善養生者,先除六害,然後可以延駐於百年,何者是耶?一曰薄名利、二曰禁聲色、三曰廉貨財、四曰損滋味、五曰除佞妄、六曰去沮嫉。六者不除,修養之道徒設爾。蓋緣未見其益,雖心希妙道,口念真經,咀嚼英華,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誠緣捨其本而忘其末,深可誡哉!(行8至14)
兩段文字比較之下,可見前者「去五難」,後者「除六害」,內容基本上一致。「五者不去,…」與「六者不除,…」句式相似;「口誦至言,咀嚼英華,呼吸太陽,不能回其操,不免夭其年」及「口念真經,咀嚼英華,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文字及內容幾乎一樣。可見後者仿襲前者之迹甚明,然葛洪本身文采華美,絕不會甘於抄襲之嫌,故由此段文字亦可進一步懷疑《抱朴子養生論》並非葛洪所作,乃後世抄襲嵇康養生思想而假托葛洪所作而成者。
三、比較「十二少」
《抱朴子養生論》文中載「十二少」及「十二多」的養生口訣,陶弘景及孫思邈亦有論及。
陶弘景《養性延命錄》載錄《小有經》(出處不詳)曰:
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此十二少,乃養生之都契也。多思則神怠,多念則志散,多欲則損智,多事則形疲,多語則氣爭,多笑則傷臟,多愁則心懾,多樂則意溢,多喜則忘錯昏亂,多怒則百脈不定,多好則專迷不治,多惡則焦煎無歡。此十二多不除,喪生之本也。 [7]
孫思邈《攝養枕中方》 [8] 亦記有「十二少」及「十二多」,除了三字之差外,其它完全相同。三字之差,疑僅為抄錄之誤,兩篇應同出一文。此處不作另行考據。 [9]
我們試以上面《養性延命錄》轉引《小有經》一段與《抱朴子養生論》作比較,發現十二項之中,有兩項不同,其為「少語」寫成「少言」、「少欲」寫成「少機」。「少語」寫成「少言」,是可以接受的。「少機」疑與前文「若能審機權,可以制嗜慾,保全性命」相呼應,因為「審機權」亦可當「少機」解,「少機」則可「制嗜慾」,亦即「少欲」。此兩項不改原義。惟下文言十二多之弊,雖然文義相差不遠,但有些地方令人費解,例如:
1.「多笑則臟腑上翻」:以中醫的術語描述,也難找到「臟腑上翻」的形容。「笑」可歸於心之情志活動,謂「心主神志」,神志昏亂可導致心悸、譫語,亦會狂笑不休,但言氣 (功能)不言物(臟腑),故「臟腑上翻」是費解的。
2.「多喜則膀胱納客風」:「喜」,亦如「笑」、「樂」一樣,可歸屬於心的情志活動,此處言「膀胱」,膀胱與腎相表裏,同為一情志之影響,「腎志為恐」,故膀胱相對應之情志亦為恐,與喜無關,此其一。膀胱主氣化水液,氣化失常則小便不利,氣虛不固則遺尿,絕不言「納客風」,納風之所應由肝,不由膀胱也,此其二。
「十二少」及「十二多」相對於養生而言,目的是寡欲,故言多之弊而少之好,惟七情對於臟腑,應有五行相應之機制,不能胡亂拉扯,然《抱朴子養生論》的「十二少」一段,較之於《養性延命錄》亦有明顯遜色之處,後者「多笑則傷臟」,指臟腑之受損,因神志昏亂之故,是可以的。「多喜則忘錯昏亂」,亦以心神之所傷言之,也是可以的。然不論陶弘景、孫思邈、或葛洪,三位都是劃時代的名醫,對「十二多」之中醫角度描述,亦應不致太差。《養性延命錄》所收的是可以的,《抱朴子養生論》所收的則有所憾矣。
此外,有關「十二少」的出處問題,陶弘景的《養性延命錄》引自《小有經》,但《少有經》卻不知何人所作。孫思邈的《攝養枕中方》引「十二少」時,並無述其出處;然孫思邈 (581-682)相比於陶弘景(456-536)及葛洪(283-363),是最晚出,故抄錄前人句語不足為怪。假若《小有經》比《抱朴子養生論》早出,則《抱朴子養生論》之作者應該用「仙經云」一類引言方式 (文中亦以「老君云」引言,若作者是葛洪,他應交代引言出處,《內篇》中類似例子很多)。假若《小有經》在《抱朴子養生論》之後而在陶弘景之前,則陶弘景應說其文引自《抱朴子養生論》而非《小有經》。故此段文字疑是後人抄襲文句假托於葛洪而已,而抄襲者的年代當是孫思邈之後宋之前,因為《宋史.藝文志》云「葛洪《抱朴子養生論》一卷。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句式問題。《養性延命錄》的「十二多」,以二言及四言寫出,句式整齊;但《抱朴子養生論》的「十二多」除二言及四言外,還多了一句「多喜則膀胱納客風」,此乃五言,與其它比較,明顯的不協調,承上所論「多喜則膀胱納客風」有文義上的問題,這顯示了抄錄上或背誦上的錯漏,因而連同句式上也未著意講究所出之誤也。
四、比較「無久坐」起居飲食一段
這段由「無久坐」起至「晚起不在日出後」(行21至25),與《攝養枕中方》極為相似,若論文義,亦與《內篇.極言》大致相同。
《攝養枕中方》引封君達云:
體欲常勞,食欲常少;勞勿過極,少勿過虛。
又云:
夫養生之道,勿久行、久坐、久聽、久視,不強食,不強飲,亦不可憂思愁哀。飢乃食,渴乃飲。食止,行數百步,大益人。夜勿食,若食即行約五里,無病損。
且看《內篇.極言》一段:
是以養生之方,唾不及遠,行不疾步,耳不極聽,目不久視,坐不至久,臥不及疲,先寒而衣,先熱而解,不欲極飢而食,食不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過多。凡食過則結積聚,飲過則成痰癖。不欲甚勞甚逸,不欲起晚,不欲汗流,不欲多睡,不欲奔車走馬,不欲極目遠望,不欲多啖生冷,不欲飲酒當風,不欲數數沐浴,不欲廣志遠願,不欲規造異巧。
《抱朴子養生論》之「無久坐、無久行、無久視、無久聽。不飢勿強食,不渴勿強飲;…體欲常勞,食欲常少;勞勿過極,少勿至飢。」(行21至23)完全與《攝養枕中方》相同,是抄襲的,都是三言短句來描述「行」、「坐」、「視」、「聽」。反觀《內篇.極言》,葛洪以四言華美之辭藻言之,讀來流暢,優美自然,並非《枕中方》及《養生論》那記錄式文字相比。而《極言》篇後段「不欲極飢而食,食不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過多」,以四六言文體寫出,相對於「不飢勿強食,不渴勿強飲」(行21至22) ,更顯其優勝。此又一証據,疑作者從《攝養枕中方》抄襲而得。
此外,牽涉《枕中方》的還有一句,是「輕侮於人當減筭,殺害於物必傷年。」(行29至30)《枕中方》引《想爾》曰:「勿與人爭曲直,當減人筭壽。」並於後面「學仙雜忌」欄云﹕「泄一言一事,趣減一筭。一筭,三日也。」可見《抱朴子養生論》受了孫思邈《攝養枕中方》所影響甚深,或者說從此抄錄而來的。
五、比較上、中、下士的說法
《抱朴子養生論》末段引「老君曰」談上、中、下士於修道之分別,也不同於《抱朴子內篇》之界定。試從《內篇》中抽出有關上、中、下士之說法如下:
1.「按《仙經》云,上士舉形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內篇.論仙》)
2.「其經(丹經)曰:上士得道,昇為天官;中士得道,棲集崑崙,下士得道,長生世間。」(《內篇.金丹》)
今《抱朴子養生論》云:
老君曰:「存吾此道,上士全修延壽命,中士半修無災病,下士時修免天橫,愚者失道擯其性,其斯之謂歟! (行33至35)
這裏明顯看出,在《內篇》之《金丹》與《論仙》中,上士是指最高之仙位,並非「延壽命」那麼簡單。《金丹》與《論仙》皆有一致的界定,然《養生論》的界定不同,可想而知其作者非葛洪也。若言《抱朴子養生論》僅言養生,不言丹道,故界之最高位是「延壽命」而已,這個說法亦說不過去,因為《金丹》與《論仙》已對上、中、下士界定清楚,而且是一致的,葛洪亦無必要在此混淆視聽,即使要說明三種養生等別,也不需要用「上士」、「中士」及「下士」,然改用其它詞句亦可。所以,此末段文字反映了《抱朴子養生論》作者未透徹了解葛洪之上、中、下士之特殊意義。然概觀一般之道教勸世修道之經文,常於末段有類此警世句語,皆引「老君曰」而言之。想《抱朴子養生論》之作者為要加強說服力,以此方式引言,惟不明葛洪論仙之道矣。
提到論仙之道,葛洪極力主張仙道可學而致,可煉而就的,甚至服食金丹以達臻境,例如他說:
若年尚少壯而知還年,服陰丹以補腦,採玉液於長谷者,不服葯物,亦不失三百歲也,但不得仙耳。 (《內篇.極言》)
然後先將服草木以救虧缺,後服金丹以定無窮,長生之理,盡於此矣。 (《內篇.極言》)
葛洪是鼓勵煉丹修道的,只是掌握方法的問題,內外兼修,內養外服並行.則萬事俱備。然《抱朴子養生論》卻不然,在末段提到仙道時,不單是不鼓勵,而且更有警誡世人不宜有此舉,有此念之意。其文曰:
養生之理,盡於此矣。至於鍊還丹以補腦,化金液以留神,斯乃上真之妙道,蓋非轂啗血者越分而修之,萬人之中,得者殊少,深可誡焉。 (行30至32)
前文到此已為盡,故曰「養生之理,盡於此矣。」即言養生之道,前文已說夠了,後面所帶出的仙道,則「深可誡焉」,只是用來警愓世人不宜再往上求而已。很明顯,這個意思與葛洪對煉仙道之態度不盡相同。這也是《抱朴子養生論》非葛洪所作之根據。
(三)總結
綜觀全文,《抱朴子養生論》其實是把四項有關養生之事湊合在一起而已:一是《地真》、二是嵇康養生論、三是《養性延命錄》或《攝養枕中方》的「十二少」和「十二多」、四是《攝養枕中方》的「無久坐」一段和《極言》之意旨。從四個部份的內容上看,當是一般養生之道理,若以民間養生指南一類作品看待,它無疑是一篇好材料。若言義理,它也可歸攝於葛洪所論之養生,惟通過比較和分析,細加校勘之後,以其修辭句式之粗劣,抄錄上的錯漏,可以斷定此文並非葛洪所作。由於文中句子多來自陶弘景的《養性延命錄》及孫思邈的《攝養枕中方》,故我們有理由懷疑《抱朴子養生論》的作者是晚於孫思邈的。惟《宋史.藝文志》提到「葛洪《抱朴子養生論》一卷」,所以我們認為它的流傳是在宋之前,孫思邈之後。
(完)本文作者:袁康就
附文:
《抱朴子養生論》
行數 | |
1. | 抱朴子曰:「一人之身,一國之象也。胸腹之設, |
2. | 猶宮室也。支體之位,猶郊境也。骨節之分,猶百官 |
3. | 也。腠理之間,猶四衢也。神猶君也,血猶臣也,氣 |
4. | 猶民也。至人能治其身,亦如明主能治其國。夫愛其 |
5. | 民所以安其國,愛其氣所以全其身。民弊國亡,氣衰 |
6. | 身謝,是以至人上士乃施藥於未病之前,不追修於既 |
7. | 敗之後。故知生難保而易散,氣難清而易濁。若能審 |
8. | 機權,可以制嗜慾,保金(全)性命。且夫善養生者, |
9. | 先除六害,然後可以延駐於百年。何者是耶?一曰薄 |
10. | 名利、二曰禁聲色、三曰廉貨財、四曰損滋味、五曰 |
11. | 除佞妄、六曰去沮嫉。六者不除,修養之道徒設爾。 |
12. | 緣未見其益,雖心希妙道,口念真經,咀嚼英華, |
13. | 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誠緣捨其本而忘其末,深 |
14. | 可誡哉!所以保和全真者,乃少思、少念、少笑、少 |
15. | 言、少喜、少怒、少樂、少愁、少好、少惡、少事、 |
16. | 少機。夫多思則神散,多念則心勞,多笑則藏腑上翻 |
17. | ,多言則氣海虛脫,多喜則膀胱納客風,多怒則腠理 |
18. | 奔血,多樂則心神邪蕩,多愁則頭鬢憔悴,多好則志 |
19. | 氣傾溢,多惡則精爽奔騰,多事則筋脈乾急,多機則 |
20. | 智慮沉迷,斯乃伐人之生甚於斤斧,損人之命猛於犲 |
21. | 狼。無久坐、無久行、無久視、無久聽。不飢勿強食 |
22. | ,不渴勿強飲;不飢強食則脾勞,不渴強飲則胃脹。 |
23. | 體欲常勞,食欲常少;勞勿過極,少勿至飢。冬朝勿 |
24. | 空心,夏夜勿飽食。早起不在雞鳴前,晚起不在日出 |
25. | 後。心內澄則真神守其位,氣內定則邪物去其身。行 |
26. | 欺詐則神悲,行爭競則神沮。輕侮於人當減筭,殺害 |
27. | 於物必傷年。行一善則魂神樂,搆一惡則魄神歡(魄 |
28. | 神樂死,魂神好生)。常以寬泰自居,恬淡自守,則身 |
29. | 形安靜,災害不干,生錄必書其名,死籍必削其咎。 |
30. | 養生之理,盡於此矣。至於鍊還丹以補腦,化金液以 |
31. | 留神,斯乃上真之妙道,蓋非食啗血者越分而修之 |
32. | ,萬人之中,得者殊少,深可誡焉。」 |
33. | 老君曰:「存吾此道,上士全修延壽命,中士半修 |
34. | 無災病,下士時修免夭橫,愚者失道擯其性」,其斯之 |
35. | 謂歟! |
[1] 參看本文後部,並見於《晉書‧葛洪傳》、《抱朴子內篇序》、及《抱朴子外篇自敍》。
[2] 見於《宋史》卷二百五《藝文志》四‧子類‧道家神仙類。
[3] 此段收於王明:《抱朴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6),頁386。
[4] 見於陳飛龍:《葛洪之文論及其生平》(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0),頁144。
[5] 同上,頁180
[6] 見於《雲笈七籤》卷三十五《雜修攝部‧至言總》。
[7] 同上,卷三十二《雜修攝部‧養性延命錄》。
[8] 同上,卷三十三《雜修攝部‧攝養枕中方》。
[9] 《養性延命錄》與《攝養枕中方》對校有關「十二少」及「十二多」部份,則見前者之「多事則形疲」的「疲」字改作後者的「勞」字,「多好則專迷不治」之「治」字,改作「理」,及「多惡則焦煎無歡」的「焦煎」改作「憔悴」,共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