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科技大學博士。註冊中醫(針灸)。浮針二段。曾任《信報》、《Capital》專欄作家。曾兼教於中大專業進修學院、中大中醫學院、中大道教文化研究中心、香港道教學院、國際道聯會等。影視專輯見於RTHK《健康新文化》、《修行》、《功夫傳奇》、《道通天地》、《講東講西》。

 

2001年發表 -- 05.《抱朴子養生論》考

(一)有關《抱朴子養生論》的著者問題

    葛洪是否著過《抱朴子養生論》呢?下文試從史籍的記載及近人所考據之資料作一一探討。

    首先,葛洪撰《抱朴子》《內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為不爭之事。 [1]但《抱朴子養生論》郤只見於《宋史.藝文志》:「葛洪《抱朴子養生論》一卷。」 [2]這是《抱朴子養生論》為葛洪所作的唯一著錄。

    《晉書.葛洪傳》記載有關葛洪的生平事蹟頗為詳實,文中引其自序曰:

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名曰《內篇》,其餘駁難通釋,名曰《外篇》,大凡內外一百一十六篇。雖不足藏諸名山,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自號抱朴子,因以名書。其餘所著碑誄詩賦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隱逸、集異等傳各十卷,又抄《五經》、《史》、《漢》百家之言、方技雜事三百一十卷,《金匱藥方》一百卷,《肘後要急方》四卷。

這裏敘述葛洪著作,但並無提到《抱朴子養生論》,或有關養生一類為題之作品。

    至於《隋書》及《新唐書》亦未見著錄。《隋書.經籍志》道家類書錄《內篇》二十卷、《外篇》三十卷入雜家下注「梁有五十卷」。而《新唐書.藝文志》著錄《內篇》十卷、《外篇》二十卷。

    嚴可均在其《鐵橋漫稿》卷六《代繼蓮龕為抱朴子敘》云:

今本僅《內篇》之十五六,《外篇》之十三四耳。

又云《養生論》:

前半即《地真篇》也,後半與《極言篇》相輔。

    嚴可均指出《抱朴子養生論》與《內篇》中的《地真篇》及《極言篇》有關,然尚未肯定其為偽作。肯定其為偽作的有兩位,一是清孫星衍,一是近人陳飛龍。

    孫星衍云:

考《道藏》所收,又有《抱朴子養生論》及《稚川真人較證術》一卷,《抱朴子神仙金汋經》三卷,《葛稚川金木萬靈論》,俱不見於《自敘》。然則《別旨》,正同斯例,蓋皆非稚川所撰也。 [3]

孫星衍以《自敘》為準,認為凡不見於《自敘》者,皆非葛洪所撰,除《抱朴子養生論》之外,《道藏》所收的《稚川真人較證術》、《抱朴子神仙金汋經》、《葛稚川金木萬靈論》及《別旨》都不是葛洪所作。

    陳飛龍《葛洪之文論及其生平》考其版本云:

現存《抱朴子》以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西元1565年)重刊明英宗正統十年(西元1445年)《道藏》本系統之承訓書院魯藩本者最古,見收於《四部叢刊》。明烏程盧舜治、吳興慎懋官亦參校此本,各為刊行《抱朴子》,惟或有脫誤。清孫星衍遂以盧本、《道藏》本、天一閣鈔本、盧文弨手校明刻本。葉林宗家鈔本及明嘉靖魯藩刊本合而校之,釐其錯簡,正其誤字,是為今傳孫校本《抱朴子》。 [4]

這說明了《抱朴子》《道藏》本為最古,現流行本則是孫星衍之校本。陳飛龍亦對葛洪的著作逐一進行版本考訂。在其著作考第四十之《抱朴子養生論》一卷云:

全文約六百餘字,前半幾與《抱朴子內篇》卷十八《地真篇》後段相同,後半則與《內篇》卷十三《極言篇》相符,故此文蓋亦後世道流割裂偽錄。 [5]

陳飛龍認為《抱朴子養生論》乃「後世道流割裂偽錄」,把《內篇》中之《地真》及《極言》二篇拼湊而成。

    既然孫星衍以葛洪之《自敘》為其著作之根據,我們試看敘文。有兩篇,一是《抱朴子內篇序》,一是《抱朴子外篇自敘》。

    《抱朴子內篇序》云:

余所著子書之數,而別為此一部,名曰《內篇》,凡二十卷,與《外篇》各起次第也。雖不足以藏名山石室,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

    《抱朴子外篇自敘》云:

凡著《內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頌詩賦》百卷,《軍書檄移章表箋記》三十卷。又撰俗所不列者為《神僊傳》十卷,又撰高尚不仕者為《隱逸傳》十卷,又抄五經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伎短雜奇要》三百一十卷,別有目錄。其《內篇》言神僊方藥鬼怪變化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事,屬道家。其《外篇》言人閒得失,世事臧否,屬儒家。

    綜合以上資料,我們有理由懷疑《抱朴子養生論》並非葛洪所著。主要理由有三:

(1) 葛洪在其《抱朴子內篇序》及《抱朴子外篇自敘》中,尤其是後者,清楚地說明其著述名目。若《抱朴子養生論》是葛洪所作,兩篇自序中應有提及。
(2) 《晉書.葛洪傳》亦述及葛洪諸多著作,態度認真,交代詳實,卻未見有《抱朴子養生論》或類似之作品在傳中述及。
(3) 葛洪已在《抱朴子外篇自敘》中將神仙方藥鬼怪變化養生延年之事列在《內篇》範圍,相信除《內篇》外,別無他作獨樹養生之事。

(二)從文義及句式考據《抱朴子養生論》的作者問題

一、比較《地真》

    前輩學者已指出,《抱朴子養生論》的前一百三十餘字,與《內篇.地真》相同,我們試比較一下:

(1) 胸腹之,猶宮室也。(行1,2)
  胸腹之,猶宮室也。(《地真》)
(2) 故至人能治其身,亦如明主能治其國。(行4)
  故知治身,則能治國也。(《地真》)
(3) 夫愛其民所以安其國,其氣所以全其身。(行4,5)
  夫愛其民所以安其國,其氣所以全其身。(《地真》)
(4) 國亡,氣。(行5,6)
  則國亡,氣即身。(《地真》)
(5) 是以至人上士乃施藥於未病之前,不進修於既敗之後。(行6,7)
  是以至人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醫之於無事之前,不追之於既逝之後。(《地真》)
(6) 故知而易,氣難清而易濁。(行7)
  而易也,氣難清而易濁也。(《地真》)
(7) 若能審機權,可以制嗜慾,保金(全)性命。(行7,8)
  故審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慾所以因血氣。(《地真》)

    另外,《抱朴子養生論》在「骨節之分,猶百官也。」之後多加一句「腠理之間,猶四衢也。」(行3)

    從用字的技巧看,《抱朴子養生論》似乎比《地真》稍遜,明顯的是例3中的「養」字改作「愛」字,與前句的「愛」字重複,影響其修辭。例5的「至人」和「上士」其實指同一階級的人,即例2 的「至人能治其身」的「至人」,又指文末引老君曰「上士全修延壽命」的「上士」,故所加之「上士」是多餘的了。至於例6的「生難保而易散」,其「散」字用於「生」,似乎較不妥當;相對於《地真》的「民難養而易危」的「危」字,用於「民難養」的「民」,則後者較為講究。例7 的「審機權」,是個人的事,與前文沿用「一國」對比於「一身」的句子完全不符,是欠缺描述「一國」方面了,此與《地真》用「審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慾所以固血氣」,其「一國」仍與「一身」相比,文氣較為完整,文義亦較統一。

    比較之下,《抱朴子養生論》的用字較《地真》為差,如果說葛洪是注重華藻的駢體文大師,則以上的用字問題,極有可能不是出自葛洪手筆了。

二、比較嵇康《養生論》

    嵇康(公元223-262)論養生,理論與實踐並行,具有劃時代之意義。然嵇康之養生論在先,葛洪(公元283-363)之養生論在後,葛洪受到嵇康的影響當然是自然的事,尤其是他飽覽群籍,善於博譬。《抱朴子養生論》有「六害」,而嵇康則有「五難」之說:

    嵇康論養生云:

養生有五難:名利不去為一難,喜怒不除為二難,聲色不去為三難,滋味不絕為四難,神慮精散為五難。五者不去,雖心希難老,口誦至言,咀嚼英華,呼吸太陽,不能回其操,不免夭其年。五者無於胸中,則信順日濟,道德日全,不祈喜而有神,不求壽而延年,此亦養生之大徑也。 [6]

    《抱朴子養生論》亦有類似的說法,謂「除六害」:

且夫善養生者,先除六害,然後可以延駐於百年,何者是耶?一曰薄名利、二曰禁聲色、三曰廉貨財、四曰損滋味、五曰除佞妄、六曰去沮嫉。六者不除,修養之道徒設爾。蓋緣未見其益,雖心希妙道,口念真經,咀嚼英華,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誠緣捨其本而忘其末,深可誡哉!(行8至14)

    兩段文字比較之下,可見前者「去五難」,後者「除六害」,內容基本上一致。「五者不去,…」與「六者不除,…」句式相似;「口誦至言,咀嚼英華,呼吸太陽,不能回其操,不免夭其年」及「口念真經,咀嚼英華,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文字及內容幾乎一樣。可見後者仿襲前者之迹甚明,然葛洪本身文采華美,絕不會甘於抄襲之嫌,故由此段文字亦可進一步懷疑《抱朴子養生論》並非葛洪所作,乃後世抄襲嵇康養生思想而假托葛洪所作而成者。

三、比較「十二少」

    《抱朴子養生論》文中載「十二少」及「十二多」的養生口訣,陶弘景及孫思邈亦有論及。

    陶弘景《養性延命錄》載錄《小有經》(出處不詳)曰:

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此十二少,乃養生之都契也。多思則神怠,多念則志散,多欲則損智,多事則形疲,多語則氣爭,多笑則傷臟,多愁則心懾,多樂則意溢,多喜則忘錯昏亂,多怒則百脈不定,多好則專迷不治,多惡則焦煎無歡。此十二多不除,喪生之本也。 [7]

    孫思邈《攝養枕中方》 [8] 亦記有「十二少」及「十二多」,除了三字之差外,其它完全相同。三字之差,疑僅為抄錄之誤,兩篇應同出一文。此處不作另行考據。 [9]

    我們試以上面《養性延命錄》轉引《小有經》一段與《抱朴子養生論》作比較,發現十二項之中,有兩項不同,其為「少語」寫成「少言」、「少欲」寫成「少機」。「少語」寫成「少言」,是可以接受的。「少機」疑與前文「若能審機權,可以制嗜慾,保全性命」相呼應,因為「審機權」亦可當「少機」解,「少機」則可「制嗜慾」,亦即「少欲」。此兩項不改原義。惟下文言十二多之弊,雖然文義相差不遠,但有些地方令人費解,例如:

    1.「多笑則臟腑上翻」:以中醫的術語描述,也難找到「臟腑上翻」的形容。「笑」可歸於心之情志活動,謂「心主神志」,神志昏亂可導致心悸、譫語,亦會狂笑不休,但言氣 (功能)不言物(臟腑),故「臟腑上翻」是費解的。

    2.「多喜則膀胱納客風」:「喜」,亦如「笑」、「樂」一樣,可歸屬於心的情志活動,此處言「膀胱」,膀胱與腎相表裏,同為一情志之影響,「腎志為恐」,故膀胱相對應之情志亦為恐,與喜無關,此其一。膀胱主氣化水液,氣化失常則小便不利,氣虛不固則遺尿,絕不言「納客風」,納風之所應由肝,不由膀胱也,此其二。

    「十二少」及「十二多」相對於養生而言,目的是寡欲,故言多之弊而少之好,惟七情對於臟腑,應有五行相應之機制,不能胡亂拉扯,然《抱朴子養生論》的「十二少」一段,較之於《養性延命錄》亦有明顯遜色之處,後者「多笑則傷臟」,指臟腑之受損,因神志昏亂之故,是可以的。「多喜則忘錯昏亂」,亦以心神之所傷言之,也是可以的。然不論陶弘景、孫思邈、或葛洪,三位都是劃時代的名醫,對「十二多」之中醫角度描述,亦應不致太差。《養性延命錄》所收的是可以的,《抱朴子養生論》所收的則有所憾矣。

    此外,有關「十二少」的出處問題,陶弘景的《養性延命錄》引自《小有經》,但《少有經》卻不知何人所作。孫思邈的《攝養枕中方》引「十二少」時,並無述其出處;然孫思邈 (581-682)相比於陶弘景(456-536)及葛洪(283-363),是最晚出,故抄錄前人句語不足為怪。假若《小有經》比《抱朴子養生論》早出,則《抱朴子養生論》之作者應該用「仙經云」一類引言方式 (文中亦以「老君云」引言,若作者是葛洪,他應交代引言出處,《內篇》中類似例子很多)。假若《小有經》在《抱朴子養生論》之後而在陶弘景之前,則陶弘景應說其文引自《抱朴子養生論》而非《小有經》。故此段文字疑是後人抄襲文句假托於葛洪而已,而抄襲者的年代當是孫思邈之後宋之前,因為《宋史.藝文志》云「葛洪《抱朴子養生論》一卷。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句式問題。《養性延命錄》的「十二多」,以二言及四言寫出,句式整齊;但《抱朴子養生論》的「十二多」除二言及四言外,還多了一句「多喜則膀胱納客風」,此乃五言,與其它比較,明顯的不協調,承上所論「多喜則膀胱納客風」有文義上的問題,這顯示了抄錄上或背誦上的錯漏,因而連同句式上也未著意講究所出之誤也。

四、比較「無久坐」起居飲食一段

    這段由「無久坐」起至「晚起不在日出後」(行21至25),與《攝養枕中方》極為相似,若論文義,亦與《內篇.極言》大致相同。

    《攝養枕中方》引封君達云:

體欲常勞,食欲常少;勞勿過極,少勿過虛。

又云:

夫養生之道,勿久行、久坐、久聽、久視,不強食,不強飲,亦不可憂思愁哀。飢乃食,渴乃飲。食止,行數百步,大益人。夜勿食,若食即行約五里,無病損。

且看《內篇.極言》一段:

是以養生之方,唾不及遠,行不疾步,耳不極聽,目不久視,坐不至久,臥不及疲,先寒而衣,先熱而解,不欲極飢而食,食不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過多。凡食過則結積聚,飲過則成痰癖。不欲甚勞甚逸,不欲起晚,不欲汗流,不欲多睡,不欲奔車走馬,不欲極目遠望,不欲多啖生冷,不欲飲酒當風,不欲數數沐浴,不欲廣志遠願,不欲規造異巧。

    《抱朴子養生論》之「無久坐、無久行、無久視、無久聽。不飢勿強食,不渴勿強飲;…體欲常勞,食欲常少;勞勿過極,少勿至飢。」(行21至23)完全與《攝養枕中方》相同,是抄襲的,都是三言短句來描述「行」、「坐」、「視」、「聽」。反觀《內篇.極言》,葛洪以四言華美之辭藻言之,讀來流暢,優美自然,並非《枕中方》及《養生論》那記錄式文字相比。而《極言》篇後段「不欲極飢而食,食不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過多」,以四六言文體寫出,相對於「不飢勿強食,不渴勿強飲」(行21至22) ,更顯其優勝。此又一証據,疑作者從《攝養枕中方》抄襲而得。

    此外,牽涉《枕中方》的還有一句,是「輕侮於人當減筭,殺害於物必傷年。」(行29至30)《枕中方》引《想爾》曰:「勿與人爭曲直,當減人筭壽。」並於後面「學仙雜忌」欄云﹕「泄一言一事,趣減一筭。一筭,三日也。」可見《抱朴子養生論》受了孫思邈《攝養枕中方》所影響甚深,或者說從此抄錄而來的。

五、比較上、中、下士的說法

    《抱朴子養生論》末段引「老君曰」談上、中、下士於修道之分別,也不同於《抱朴子內篇》之界定。試從《內篇》中抽出有關上、中、下士之說法如下:

    1.「按《仙經》云,上士舉形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內篇.論仙》)

    2.「其經(丹經)曰:上士得道,昇為天官;中士得道,棲集崑崙,下士得道,長生世間。」(《內篇.金丹》)

    今《抱朴子養生論》云:

老君曰:「存吾此道,上士全修延壽命,中士半修無災病,下士時修免天橫,愚者失道擯其性,其斯之謂歟! (行33至35)

    這裏明顯看出,在《內篇》之《金丹》與《論仙》中,上士是指最高之仙位,並非「延壽命」那麼簡單。《金丹》與《論仙》皆有一致的界定,然《養生論》的界定不同,可想而知其作者非葛洪也。若言《抱朴子養生論》僅言養生,不言丹道,故界之最高位是「延壽命」而已,這個說法亦說不過去,因為《金丹》與《論仙》已對上、中、下士界定清楚,而且是一致的,葛洪亦無必要在此混淆視聽,即使要說明三種養生等別,也不需要用「上士」、「中士」及「下士」,然改用其它詞句亦可。所以,此末段文字反映了《抱朴子養生論》作者未透徹了解葛洪之上、中、下士之特殊意義。然概觀一般之道教勸世修道之經文,常於末段有類此警世句語,皆引「老君曰」而言之。想《抱朴子養生論》之作者為要加強說服力,以此方式引言,惟不明葛洪論仙之道矣。

    提到論仙之道,葛洪極力主張仙道可學而致,可煉而就的,甚至服食金丹以達臻境,例如他說:

若年尚少壯而知還年,服陰丹以補腦,採玉液於長谷者,不服葯物,亦不失三百歲也,但不得仙耳。 (《內篇.極言》)

然後先將服草木以救虧缺,後服金丹以定無窮,長生之理,盡於此矣。 (《內篇.極言》)

    葛洪是鼓勵煉丹修道的,只是掌握方法的問題,內外兼修,內養外服並行.則萬事俱備。然《抱朴子養生論》卻不然,在末段提到仙道時,不單是不鼓勵,而且更有警誡世人不宜有此舉,有此念之意。其文曰:

養生之理,盡於此矣。至於鍊還丹以補腦,化金液以留神,斯乃上真之妙道,蓋非轂啗血者越分而修之,萬人之中,得者殊少,深可誡焉。 (行30至32)

    前文到此已為盡,故曰「養生之理,盡於此矣。」即言養生之道,前文已說夠了,後面所帶出的仙道,則「深可誡焉」,只是用來警愓世人不宜再往上求而已。很明顯,這個意思與葛洪對煉仙道之態度不盡相同。這也是《抱朴子養生論》非葛洪所作之根據。

(三)總結

    綜觀全文,《抱朴子養生論》其實是把四項有關養生之事湊合在一起而已:一是《地真》、二是嵇康養生論、三是《養性延命錄》或《攝養枕中方》的「十二少」和「十二多」、四是《攝養枕中方》的「無久坐」一段和《極言》之意旨。從四個部份的內容上看,當是一般養生之道理,若以民間養生指南一類作品看待,它無疑是一篇好材料。若言義理,它也可歸攝於葛洪所論之養生,惟通過比較和分析,細加校勘之後,以其修辭句式之粗劣,抄錄上的錯漏,可以斷定此文並非葛洪所作。由於文中句子多來自陶弘景的《養性延命錄》及孫思邈的《攝養枕中方》,故我們有理由懷疑《抱朴子養生論》的作者是晚於孫思邈的。惟《宋史.藝文志》提到「葛洪《抱朴子養生論》一卷」,所以我們認為它的流傳是在宋之前,孫思邈之後。

(完)本文作者:袁康就

附文:

《抱朴子養生論》

行數
1. 抱朴子曰:「一人之身,一國之象也。胸腹之設,
2. 猶宮室也。支體之位,猶郊境也。骨節之分,猶百官
3. 也。腠理之間,猶四衢也。神猶君也,血猶臣也,氣
4. 猶民也。至人能治其身,亦如明主能治其國。夫愛其
5. 民所以安其國,愛其氣所以全其身。民弊國亡,氣衰
6. 身謝,是以至人上士乃施藥於未病之前,不追修於既
7. 敗之後。故知生難保而易散,氣難清而易濁。若能審
8. 機權,可以制嗜慾,保金(全)性命。且夫善養生者,
9. 先除六害,然後可以延駐於百年。何者是耶?一曰薄
10. 名利、二曰禁聲色、三曰廉貨財、四曰損滋味、五曰
11. 除佞妄、六曰去沮嫉。六者不除,修養之道徒設爾。
12. 緣未見其益,雖心希妙道,口念真經,咀嚼英華,
13. 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誠緣捨其本而忘其末,深
14. 可誡哉!所以保和全真者,乃少思、少念、少笑、少
15. 言、少喜、少怒、少樂、少愁、少好、少惡、少事、
16. 少機。夫多思則神散,多念則心勞,多笑則藏腑上翻
17. ,多言則氣海虛脫,多喜則膀胱納客風,多怒則腠理
18. 奔血,多樂則心神邪蕩,多愁則頭鬢憔悴,多好則志
19. 氣傾溢,多惡則精爽奔騰,多事則筋脈乾急,多機則
20. 智慮沉迷,斯乃伐人之生甚於斤斧,損人之命猛於犲
21. 狼。無久坐、無久行、無久視、無久聽。不飢勿強食
22. ,不渴勿強飲;不飢強食則脾勞,不渴強飲則胃脹。
23. 體欲常勞,食欲常少;勞勿過極,少勿至飢。冬朝勿
24. 空心,夏夜勿飽食。早起不在雞鳴前,晚起不在日出
25. 後。心內澄則真神守其位,氣內定則邪物去其身。行
26. 欺詐則神悲,行爭競則神沮。輕侮於人當減筭,殺害
27. 於物必傷年。行一善則魂神樂,搆一惡則魄神歡(魄
28. 神樂死,魂神好生)。常以寬泰自居,恬淡自守,則身
29. 形安靜,災害不干,生錄必書其名,死籍必削其咎。
30. 養生之理,盡於此矣。至於鍊還丹以補腦,化金液以
31. 留神,斯乃上真之妙道,蓋非食啗血者越分而修之
32. ,萬人之中,得者殊少,深可誡焉。」
33. 老君曰:「存吾此道,上士全修延壽命,中士半修
34. 無災病,下士時修免夭橫,愚者失道擯其性」,其斯之
35. 謂歟!

[1] 參看本文後部,並見於《晉書‧葛洪傳》、《抱朴子內篇序》、及《抱朴子外篇自敍》。

[2] 見於《宋史》卷二百五《藝文志》四‧子類‧道家神仙類。

[3] 此段收於王明:《抱朴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6),頁386。

[4] 見於陳飛龍:《葛洪之文論及其生平》(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0),頁144。

[5] 同上,頁180

[6] 見於《雲笈七籤》卷三十五《雜修攝部‧至言總》。

[7] 同上,卷三十二《雜修攝部‧養性延命錄》。

[8] 同上,卷三十三《雜修攝部‧攝養枕中方》。

[9] 《養性延命錄》與《攝養枕中方》對校有關「十二少」及「十二多」部份,則見前者之「多事則形疲」的「疲」字改作後者的「勞」字,「多好則專迷不治」之「治」字,改作「理」,及「多惡則焦煎無歡」的「焦煎」改作「憔悴」,共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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