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變成太極操
撰文:袁康就 博士
針灸師、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內丹氣功課程導師
香港中文大學中醫學院兼任講師
2014年4月
公園裡很多人練太極拳,其實是太極操。太極拳本來是一種拳擊,以其命名看,它更應該是最高境界之拳術,奈何這幾十年太極拳發展中,看不到半個真能上擂台搏擊的太極拳高手,即使武術套路金牌得主,也跟技擊風馬牛不相及。
太極拳之所以是太極拳,練拳者必須表達「太極」和「拳」兩義。正如螳螂拳要打出「螳螂」的特點、詠春拳要打出嚴詠春的特點一樣,太極拳就一定要打出「太極」的特點。太極拳有怎樣的特點呢?
太極拳之太極
太極是一個哲學名詞。太極可理解為陰陽未分、有無混沌。我們不能說它是有,因為它仍是個無;我們又不能說它是無,因為它好像有些東西。太極是有無之間,有而非有是個無,無而非無是個有。簡單講,太極不可能有形相,太極拳不可能有招式;有形相則不是太極的真貌,有招式則不是太極拳的真功夫。
哪為何我們仍在練習太極拳套路呢?沒錯,現在的太極拳有套路可循,而且套路多得很。不過,這需要細加說明,真正的太極拳不應有套路;或者說,所有功夫套路都是太極拳的套路。現今的太極拳套路,除了所謂最原始的陳式太極拳套路,還有楊式、傳式、孫式、吳式、和式、武當和趙堡等。
太極拳發展畸型
太極拳樣式往後的發展還會更多,因為,以利益角度看,這個教授太極拳之市場很大。倘若你大膽地開個名堂,舉個牌頭,進去分一杯羹是不難的。太極拳文化已操控於這個利益市場,真正的太極拳沒有太多人關心,大眾只嚮往名牌,例如國家套路金牌得主,陳姓太極拳傳人等。無奈,國家太極拳套路已走偏,官方所關注的不是太極拳的本質意義,而是養生健身為目的。太極拳當然有養生健身作用,正如詠春拳和北少林拳都有養生健身作用一樣,但養生健身並不是太極拳的主題,只是打拳所帶來的副產品。拳擊功能才是它的本質。
針對健身所設計出來的動作當然忽視技擊,行拳動作也欠缺擊倒別人的爆炸力。不過,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太極拳國家套路面世以後,太極拳比賽也出現些微變化,它愈來愈傾向表演美感的追求。由是一眾本來是體操運動員,很快搖身一變而成為太極拳金牌高手。太極拳朝著表演藝術的發展方向,技擊力量和拳擊學問更容易被遺忘。在比賽當中,套路只是一個外殼,動作要求如體操方是「取勝」標準:腰要挺、腳蹬直、凌空二起腿落地單腳要穩要美。
體育運動無技擊
幾十年前設計出來的太極拳還有一個政治因素,那可說是毛主席文化運動偉大創舉之一。在五十年代,中國出現「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的群眾性體育活動,上一代有幾位武術前輩授命為國家編製既能健身又能普及的太極拳套路,其目的並不是為發揚真正太極拳術,而是借太極拳用作政治手段,與其說是增强人民體質,不如說是給群眾提供一種用作安頓追求革命的腦袋的閒暇運動,多做運動,消磨時光,閒時沒太多空間與政府搞對抗,背後潛台詞可能是「只有毛主席搞革命,爾後不能再有任何革命」。
1957年國家體委編出24式簡化太極拳,1959年國家體委又編出88式太極拳。國內大小城市的公園、廣場,每天上班前和放工後都簇擁人群,不是大跳其「廣播操」、「社交舞」,便是耍「太極拳」。太極拳套路形成初期的名稱是「太極拳運動」,顧名思義就是徹頭徹尾的健身操而非拳術。那幾位負責編製的武術名家,在55至59年間毛主席領導所謂「整風反右運動」旗幟下,明顯不得不識時務而為之。從這個編製太極拳套路源起的時代背景追蹤,太極拳遠離拳術形態是自然不過的發展。
源自陳溝炮捶
太極拳的命名出現於十九世紀中葉,沿用不過一百多年。「太極拳」一名起用於陳家溝的十七世陳長興晚年,由其徒楊露禪在北京教拳開始。楊露禪隨其師陳長興所學的是陳溝傳襲的「炮捶」。雖然他教的是改名後的太極拳,但在動作上,除了省去髙強度的發勁動作外,他並沒有為拳術作太極本質的提升。要知道,柔軟化的拳術跟無形無相的太極拳本質相去何止八萬四千里!
楊露禪到北京教拳,取名「太極拳」,其實是陳家溝「炮捶」的改編。他這個改動,以他的身份和時代背景來說,是很聰明的做法。第一、他避過那以楊姓師傅教陳姓拳術所帶來的是非。第二、「太極拳」一名,武術境界較「炮捶」高級,更凌駕所有武術。可惜,他沒有把這個武術高度展示出來,變得有名無實的固定套路!
搏擊無為而無不為
楊露禪改名的靈感來自武禹襄手上的《太極拳論》。《太極拳論》作者是王宗岳。此論著乃武術文獻中第一次以太極論拳。然《太極拳論》落於陰陽之論而非太極之論,較著重討論陰陽虛實之理而非超越招式形相之太極本質。不過,《太極拳論》總算是技擊之學,未離開過武術而偏走養生,尚屬拳術論著較突出者。雖然後來各支派太極拳之武術哲學皆宗於《太極拳論》,但不見得那一家能把太極拳的高度表達出來。
哪怎樣以太極來打拳呢?如果明白太極一義,我們就必先放棄招式形相,即是說,我們要忘記那是否單鞭,甚至忘記那是陳式的單鞭抑或楊式的單鞭。凡搭手行拳,我們要用直覺,條件反射地作出適當反應,例如敵人向我迎面衝出一拳,我直覺高提右手把來拳擋截,順手一納一拖,左手同步前撐一掌,形相上雖說是單鞭,實則是對應上的自然反應,並無招式選擇的思量。當然,箇中含藏許多訓練,重覆的招式練習使技擊之術提昇至無為而為的最高境界,當下不作任何思考,純熟而準確地讓條件反射完成,才是太極拳的本質。
當螳螂拳打到出神入化,在搏鬥時不經思量,作出條件反射,一切動作無為而為,也是真正的太極拳。太極拳可以是任何拳擊動作。它是所有拳派、也不是任何拳派。
(完)